【美】詹姆斯·帕特里克·凯利/著
邵莉敏/译
张晓雨/图
恐惧侵袭
飞船尖叫起来。屏幕显示,三维空间里的玛妲正处在包围之中。一大群乌托邦人的小行星正向她靠近。这些碳质球状陨石满是孔洞,脑族和负责布雷的附属智能就藏匿其中。任何一颗陨石都具备足够力量,在十维宇宙里一举干掉玛妲。
“我要死了,”飞船惊慌失措地喊叫着,“我要死了,我要……”
“你不会的。”玛妲不耐烦地关掉了扬声器,仔细扫描了过去的情况。她发现乌托邦人把一颗个性地雷安置在了五分钟前。如果她想沿时间线返回——跳回到五分钟前——去解除这个陷阱,就会踩响地雷;而地雷的爆炸则会消除玛妲所有的记忆。无法回到过去,那么——就向前跳吧。至少在玛妲看来,未来还是很明朗的,虽然她最多只能看到下星期会发生的事。显然,他们是故意逼她向未来跳跃。最让这些敌人高兴的事莫过于把她丢给他们的曾曾曾孙子们。
乌托邦人又发射了一波使人恐慌的心理袭击。飞船试图吸收攻击力量,但它的缓冲器已经超负荷了。玛妲立刻感到自己的嗓子发紧。一向从容镇定的她一时间连该做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似乎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丧失理智。
“好吧,我们跳到未来。”她命令。
“你肯——定?”飞船询问,“我不知道你想要……多远?”
“远到那些该死的嗡嗡叫的家伙都成了化石。”
“我不行……我需要一个确切的数字,玛妲。”
恐惧像根尖刺狠狠地戳着玛妲,使她反射性地踢了一脚。“跳跃!”她的慌张让她来不及考虑数字的惊人。“立刻跳跃!”她的声音像攥起的拳头一样紧绷,“快!”
当飞船急速冲进空维度空间时,时间也在震颤。玛妲摇摆不定地晃动着。飞船在十亿分之一秒的瞬间跨越了无数年代,然后进入一个密集的维度空间,稳定了下来。
她和飞船估计了一下损失。“你刚才都干了些什么?”这次能量跃动把玛妲颠得浑身酸痛。
“我——我很抱歉,你说要跳跃的所以……”飞船战战兢兢地回答。
玛妲真想狠狠踹它的感应器,但她还是勉强压住了怒火。今天她和飞船都犯了不少错。“好吧,”她说,“我们总是能够回去的。首先必须确定现在我们所处的时间。查一下星图。”
十分之二圈
飞船足足用了三分钟时间让星图和它的导航屏对照——这可是个不祥的征兆。对照后的数据显示他们在时间上已经绕着银河系的旋涡前进了大约十分之二圈。也就是说,在玛妲的家乡——楚波——已经有两千万年的光阴匆匆流逝了。这段时间足够让地壳折叠弯曲形成新的山脉,让绿海延伸,让冰河流动融化。更有足够的时间让玛妲曾经爱过的——或恨过的所有东西所有人——都统统消逝,化为尘埃,灰飞烟灭。
玛妲的胡须微微颤抖,她再次忐忑不安地扫描了过去。扫描的结果令她十分惊讶,玛妲猛地松开了固定杆,从控制舱的屏幕前漫无目标地飘移开。船上的空气不对劲,她觉得窒息,好像有堆枯萎潮湿的树叶堵在了肺里。她让飞船检查一下空气发生器。
这时飞船甲板里伸出一只巨大的塑胶手——和真手一样温暖。它轻轻握住玛妲把她举起来,好让她能直接看到屏幕。
“没问题,玛妲。所有设备都很正常。”
不可能没问题。她知道船上正常的空气该是什么样。“再检查一遍。”她命令道。
“对不起,玛妲。确实很正常。”飞船说。
其实玛妲很清楚并不是空气有问题,而是因为她通过扫描看到——地雷也跟着他们一起跳跃了,它仍旧停留在五分钟前,危险始终尾随着她。没有任何办法避开它,也就是说地雷挡住了他们从时间线上返回的道路。玛妲被囚禁在这十分之二圈后的未来了。这个想法犹如在她胸前留下一道流血不止的伤口——这要比任何乌托邦人的心理战给她造成的伤害都严重。
“我们现在做什么?”飞船问。
玛妲也不知道该对它下什么命令。搜索敌人?放松一下?烹煮一顿美味的炖肉?许多指令在她脑子里打转。她想——也许可以更简单——命令飞船打开所有阀门,放掉全部空气。它会执行这个命令吗?也许会吧。不过她宁可嚼烂自己的舌头也不会下这道命令——用死亡来逃避责任是懦弱的。她和她的同胞还没有把解放运动传递到整个十维宇宙。他们发过誓:无论乌托邦的脑族要让他们付出多大代价——即便牺牲自己也要为“宇宙三大主权”而战。
但那都是十分之二圈以前的事了。
豆子的思想
“你去哪?”飞船问。
玛妲飘过控制舱水泡状的透明门。她用脚趾抓住门外的扶手来固定自己。
“玛妲,等一下!我需要一个命令,一个任务,运行某个程序。”
玛妲没有理睬它,她乘升降梯下到底舱。
“我是个附属智能,玛妲。”飞船的扬声器义正词严地震响着,“我有权利得到及时正确的命令。”
见自己的抗议没有效果,飞船就放出一张幕网挡住玛妲的去路;在她快靠近时,它拉紧了网。这就是附属智能的想法:它相信这样就能阻止玛妲,让她回来。而玛妲则轻巧地挥动爪子,一下就撕开了网,扯出一个半米长的洞。
“我也有权利一个人待着,”她说,“别烦我。”
玛妲抓住另一根固定杆让自己转向半球形的透明温室。飘移到温室门口后,她抓住把手停留了一会儿,让肺里长出更多的新肺泡——因为温室里二氧化碳浓度太高,要靠大量肺泡来防止缺氧。随后她就进去了。在她穿过温室的透明外膜时,柔软的薄膜轻轻颤动着。飘浮在温室的植物间,她深深吸了几口气。无论何时,当飞船上枯燥的操作令她精神倦怠,植物蓬勃的生气总是能帮助她恢复活力。船上生活很乏味,她总是独自一人。如果他们被安排成以小组形式活动,情况就不一样了。她身边会有自己的伴侣;大家在一起也许能抵挡住乌托邦的恐惧……不!玛妲把这些胡思乱想挥出脑海。她不需要伴侣,不需要任何人,无论何时她都能靠自己闯过难关。过去和未来都毫无意义,她所能拥有的只有现在——无情的现在,滴答作响慢慢流逝的现在。回过神来,玛妲闻到了温室里湿润泥土亦苦亦甜的清新气息,流动的树液黏腻的木香味,怒放的花朵芬芳馥郁的香气,枝叶轻拂过她的肌肤仿佛轻柔的爱抚。她穿过树丛,在陶制长椅上坐定,打开身边的柜子,取出一粒豆种。
玛妲用两只手捧着种子,朝它吹气,让自己身体的温暖气息催使种子从休眠中醒来。她尽力让自己的思想和种子幸福的无意识融合在一起。子叶颤动起来,开始吸收胚乳里的营养。一粒种子可不关心什么宇宙三大主权:
一、所有独立有意识的人保持单独个体的权利。
二、控制自己身体组织的权利。
三、自由进出时间通道的权利。
这些权利和种子毫无关系,种子只想着要发芽、成长。玛妲放慢自己的新陈代谢来配合豆子稳定的生长节奏——乌托邦人能够这么做吗?他们全都混居在一起;单一的器官功能决定了他们不变的身体形状;撤销过去的行为在他们看来是一种无耻的亵渎。乌托邦人无法毁灭楚波和楚波的几个殖民地,于是,他们就把要求三大主权的思想控制在隔离区内。
玛妲刺激着手掌上的汗腺。湿气从她的皮肤通过毛细作用进入到种子的胚胎根部。种子顶部开始向上把种皮推起。在楚波,玛妲和同胞艰难地和乌托邦的封锁抗争,试图把三大主权的思想传播到星系的其它地方。但只有少数人能突破乌托邦严密的封锁线。脑族会跟踪他们把他们中的大多数以耻辱的方式带回楚波。不过他们永远抓不住玛妲——她可是足智多谋的玛妲,勇敢的玛妲,心脏每分钟跳一次的玛妲。
豆子的胚芽开始膨胀,它的根刺破了种皮。根须在她手上缠绕卷曲着,就像时间通道上的分岔,不断延伸长出副根。根须挠得她手心痒痒的。玛妲让她的汗腺排出钠和氯,使种子得到足够的营养。然后她微微张开手指,举起来伸到生长光线下。子叶开始显现出来了,里面的叶绿体都朝向有光的方向。玛妲掬着满是根须的手,在第一片真正的叶子展开时,她的脑海里只想着种子在想的事。豆苗茎干的节点上爆出更多的嫩芽,它们挺起叶柄,把叶片转到有光线的角度。光线,它是惟一的光线——紫罗兰色和橙红色的——至关重要的光线。难以想像的大量光子刺激着叶绿素,电子通过传送化学分子转化出二磷酸腺苷和烟酰胺腺嘌呤二核苷酸(辅酶Ⅰ)……
"玛妲。”飞船打扰了她的工作,“我必须提醒你。”
“什么?”她生硬地问。
“四十天前你进的温室。”
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玛妲捏紧拳头,碾碎了幼小的植株。
“我的程序要求我保护你免受伤害,玛妲。”飞船继续说,“你该吃点东西了。”
她低头瞥了一眼手里已经死掉的植物。“哦,好吧。”她把豆苗扔在长椅上,“我得先找个什么东西把这里打扫一下,让我再待一分钟。”她擦了一下眼角,“这期间,你计算一下回楚波的路程。”
自然背景
飞船探测了楚波行星系统边缘的隔离区域后,玛妲开始有些担心。本来这个区域聚集了大量脑族的战斗小行星,可现在乌托邦人全都不见了。当然,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这种情况也是在预料中的。飞船加大速率,从空维度跳跃到楚波的行星系统轨道,面对自己热爱的故土玛妲却感到了一丝不祥的寒意。
楚波绕着一颗G3V光谱型恒星运行,该恒星被发现者们命名为HR3538。飞船对楚波进行了全方位扫描后显示:原来的绿海已经变成一片落叶阔叶树的茂密森林。新的山脉确实产生了——刀刃般的山脊纵横穿过一片片常绿植物林——山脉把烈火海岸推出八十公里远,原来的黑诺其湾已经完全被陆地包围了。布莱尔码头城市所在的平原现在成了一片浓密的雨林。
飞船搜索到丰富的生命形态。海洋生物大量出现,庞大的鸟群在楚波上空盘旋,犹如乌云般遮天蔽日,其中有可碧鸟、蓝翅、莺科鸣禽、迁徙的长脚鹬等等。哺乳动物出没在楚波现有的三块大陆上,低地、高地、沼泽还有苔原上到处都有它们的踪迹。玛妲能够看见大群的食草动物——阿拉姆从低海拔觅食而来,它们在草场上扬起了漫天尘土。森林中充满了嘈杂的喧闹声和不停歇的吼叫声。像卡和帝尾这样的大型猎食动物悄然穿梭于平原中。还出现了新的物种,大多数是无脊椎动物,但也有一定数量的蜥蜴。还有一种大个的、青苔色鼠类,它们垒起的土丘有五米高。
狗、火鸡、骆驼,这些引进的物种没有生存下来。最让人奇怪的是,飞船没有发现任何城镇或建筑物——甚至没有废墟。没有地铁也没有马路,只偶尔探测到几条动物踩出的小径。飞船打开所有电磁波频谱,但除了自然景象什么也没找到。
没人住在楚波上。这里好像从来就没有人存在过。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推测。”玛妲命令。
“我做不到。”飞船说,“没有足够数据。”
“这些就是你的数据。”玛妲指着屏幕上的景象——她能听见自己声音里的愤怒,“在楚波上,好像我们从没存在过。”
“前进十分之二圈是很长的时间,玛妲。”
她摇摇头,说:“他们摧毁了基地,甚至连垃圾都收拾干净了。什么也没有,我们的人什么也没留下。”玛妲的脚趾握紧了控制杆,她那么用力以至于趾关节都发白了。“假设。”她说,“乌托邦对我们的抗争和骚扰厌烦了,把我们全部消灭了。推测一下。”
“有可能,但那不符合他们的核心信仰。”大多数附属智能都有着糟糕的想像力。它们不会开玩笑,但另一方面它们也就不能使坏。
“假设:他们驱逐了所有人口,把我们的人遣送到监狱殖民地。推测。”
“有可能,但运输人口的后勤费用十分惊人,另外乌托邦人讨厌监狱,他们喜欢更文雅的解决办法。”
玛妲愤怒地关掉屏幕,让楚波的图像消失,仿佛这样就能抹掉楚波上那些让人无法解释的景象。“假设:不再有乌托邦人,因为革命成功了。推测。”
“有可能,但人都去哪了?为什么他们让行星回到原始状态?”
她无奈地哼了一下。“如果,”她用一根手指轻叩前额,“也许我们不存在。也许我们跳到另一根时间线上了?在那里楚波还没被发现。也许在这条时间线上根本没有乌托邦帝国,没有大扩张,没有太空时代,也许根本没有人类文明。”
“人是不可能随意跳到另一根时间线上的。”飞船对玛妲的异想天开有些恼火了,“我已经非常仔细地检查了我们重新插入的所有维度空间,我可以向你保证,发生这些事的时间线就是我们所在的时间线。”
“难道就没有碰巧?”
“如果你想编故事,为什么还要问我的意见?”
玛妲咯咯地笑了,她的笑有些勉强。“那么,好吧。我们需要更多数据。”迄今为止,玛妲第一次感到有股沉重的压力在体内吱嘎作响。“让我们从最近的乌托邦行星系统开始调查。”
追逐影子
HR683星系被遗弃了,上面没有留下任何人类居住过的痕迹。玛妲不能确定是否所有一切都已经恢复成大扩张前的状态了。因为飞船的数据库是在乌托邦的信息资源上建立的,其中有很多不实之处。HR4523同样也被荒废了。HR509——又被称为透赛绨——距离地球只有11.9光年,曾是大扩张时期的第一个前哨。它的行星系上同样缺乏智慧生命和人类痕迹——除了一个惊人的例外:飞船探测到了努雾拉城。
沿着斯特陵海岸建造的努雾拉城,现在只剩下残垣断壁,看起来就像被人吃了一半的野餐。有什么东西啃噬了建筑物的屋顶,蚕食了墙壁。金属的钢架在码头上腐烂,运输机上锈出了一片褐色和金色交织的斑点。橙色的日光中,曾经漂亮整洁的林荫道早已面目全非;这里死一般的寂静,惟一在动的就是被风吹起的垃圾,它们上下飞舞,仿佛正忙着追逐自己的影子。
玛妲一开始很高兴在低轨道上侦测到人类遗迹。可更接近的扫描所获得的图像让她吓了一跳,“是战争造成的吗?”
“可能发生过战争,”飞船说,“但这情景不像是战争造成的。我想这里是被故意遗弃的。”屏幕逐渐放大,显示了一堵布满孔洞的水泥墙,孔穴中疏松的土屑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灰尘的合成成分是石灰石,沙和硅酸铝。建筑物里有微小的蛆虫在蠕动,它们以水泥为食。”
“努雾拉像这样子存在多久了?”
“推算下来,该有一百年了,也许更久。”
“谁干的?”玛妲问,“为什么?推测。”
“如果这是战争的结果,那么看起来胜利者是要消除所有征服的痕迹。不过看起来并不是为争夺资源而战。我们可以设想是双方某种深层思想上的对抗导致了现在的情况,但似乎不太可能出现如此极端的文化上的歇斯底里状态。”
“我希望你是对的。”她打了个冷颤,“那么,就是说是他们自己干的?也许他们被迫忍受这个地方,在他们建造这座城市时就想着要尽快离开?”
“可能。”飞船回答。
玛妲想:看来她也要像努雾拉人一样忍受下去。她让自己相信敌人就在宇宙的某处,尽管这有些自欺欺人,但至少对她的职责而言还是有意义的。不过,在内心深处玛妲也相当肯定,所有人的神秘失踪意味着——两千万年的时间既征服了革命者也征服了乌托邦人,她的同胞她的敌人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除了设法了解她的族群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面对无限的永恒玛妲也别无他法。
永无止境的假期
大西洋现在要比太平洋大。地中海因为非洲大陆和欧亚大陆的冲撞挤压已经消失了。北美洲已经漂离了南美洲正向西伯利亚靠拢。澳大利亚则在向赤道靠近。
根据飞船上的资料,地球上的人口和大纪元15世纪时差不多,5亿人生活在母星上。在玛妲看来,他们似乎都闲着没什么事可干。生产和分配的方式,能量的产生,废物的处理都由像飞船那样的附属智能来管理。经过再三扫描,飞船并没发现任何可疑的独立感应系统在监视太阳系。看来,乌托邦人也不在这里。
地球上仍有城市但数量很少,每座城市的人口都不超过25万。一切都由附属智能打理清洁,由它们维持着有条不紊的秩序。这让玛妲觉得人类更像是被智能管理的数据库而不是智慧生物。大多数人都居住在舒适精巧的小村落或小镇上,在那里可以俯瞰湖泊、海洋或山脉,每个人都过着田园牧歌般的生活。
人类似乎在欢度一个永无止境的悠长假期。
玛妲对于地球上人类的生活方式感到奇怪。“脑族可能已经控制了这里的附属智能。”玛妲说,“要不然,怎么会这样?”
“不能确定,”飞船说,“革命者曾在第六维空间制造了一种干扰信号。即便是现在脑族也不可能轻易操纵所有附属智能。”
“可能在人类中有个秘密的独裁者,一个隐蔽的寡头政治家?”
“我没发现任何有人在幕后控制的迹象。你呢?”
玛妲也摇了摇头。“地球上的人怎么会选择像古人一样生活?”她说,“或者这是一种惩罚的方式?显然,这里没有第一权利——这些人只有独处的幻想。也没第二权利——那些身体就像制服一样统一单调——他们仍然是自己躯壳的奴隶。”
“没有疾病。”飞船说,“从他们的身体机能看,他们可以长生不老。”
“这种生活真是无话可说,对吧?”玛妲嘲讽地自言自语——她对这种古老生活方式嗤之以鼻,“也许这是让人类文明再度开始的计划。也许是要把这些落后的人作为种子储藏在地球,直到有人来播种。”她关闭了所有屏幕,“我要到地球上做更进一步观察。”
“我要准备些什么?”
“首先是衣服。”飞船在屏幕上展示了一系列现在的流行款式。真是琳琅满目,从充气的彩色帐篷到发光的金属紧身外套,从有羽毛的伪装到看起来像是用干泥巴做的跳伞服。“时尚的设计是他们古老的标准之一。”飞船说,“另外,你大概还需要生殖器和通常的第二性特征。”
于是玛妲花了大半天时间让身体生长出卵巢、输卵管、子宫、子宫颈、外阴,又重新排列了她的阴道。所有这些不必要的器官都让她感到累赘。她认为乳房是没用的多余组织,所以就让它们长得尽可能小些,飞船认为这样子倒还能接受。之后,为了头发上的几个装饰品她和飞船争执起来,飞船坚持要她戴上。结果,她费了好大劲才勉强把头上的这些小玩意儿弄服贴。她不介意锉去长指甲,但她很不情愿放弃她的胡须。没了它们,总觉得空荡荡的。全部完成后她走了几步,阴部感觉有些异样,不过她很快适应了。
夜晚,飞船进入地球的大气层,降落在原是加拿大、萨斯喀彻温省的地方。飞船把自己的大部分物质倾倒在一个空的维度空间,然后变形成一条肥大的黑色裤子,一件青苔色连帽套头衫和一双褐色系带休闲鞋。它让一丝不挂的玛妲穿上这些,又把自己所有的感应系统隐藏在一根帆布带里。
大纪元19,834,004年,6月23日早晨9:14。穿戴整齐的玛妲出现在和谐竞争村中。
恶魔的苹果
和谐竞争村有五家服装店、六家餐馆、三个珠宝匠、八家艺术画廊、一个乐器制造匠、一家手工艺术品作坊、一个织工、一个陶工、一个木工店、两个蜡烛店、四家可以容纳二十到三百人的剧院,还有个大型体育用品店——旁边是一座小型的圆顶体育场。居民公寓就建在这些设施上面,许多住宅都能看到附近的野兔湖。
三家餐馆——哈萨姆大皇宫饭店、恶魔苹果饭店和月桂饭店——都坐落在通往野兔湖的十四行诗大街上,三家店紧挨在一起。在外面招徕生意的服务生正注视着掌中电脑的屏幕。当玛妲出现在大街拐角处时,他们几乎同时拥了上去。
“早上好,夫人。您吃过饭了吗?”
“嗨,漂亮的女士。到我们店来用餐吧。”
“夫人,我们这全都是天然食品!保证味道一流,服务周到。”
当服务生争先恐后地招呼她时,玛妲则在大街中央打着转研究方位。那么我可以自己选择要去哪一家?她不出声地和飞船交谈。
是注意力为基础的经济形式。飞船悄悄回答道,他们希望你能进餐馆吃饭,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有人注意他们的餐馆。
在哈萨姆大皇宫饭店边上就是恶魔苹果饭店。一个瘦削的男服务生站在店门口,脸上堆着不自然的微笑。他穿着高过膝盖的长靴和松垮的铁锈色短裤,黑发一直垂到衬衫的垫肩上。玛妲之所以决定进这家店,是因为她喜欢这个服务生身上披着的红色小斗篷。
在她经过哈萨姆大皇宫饭店时,那儿的女招待几乎向玛妲喊叫起来:“夫人,别去那,他们的馅饼很难吃的!”她朝玛妲晃动手里的掌中电脑,“读一下评论。我们店在松饼里还放了小虾呢!”
恶魔苹果饭店的服务生名叫欧文。这间狭小逼仄的餐馆只有三张桌子,欧文把玛妲领到其中的一张桌边。在他的建议下,玛妲点了水煮桃加白色奶酪慕思、芦笋果仁蛋糕、法式烤核桃吐司和煮蛋。欧文端上桃子,过了一会儿饭店老板兼厨娘——艾德瑞斯——从厨房出来收拾盘子。
“您喜欢这盘奶油慕思甜点吗,夫人?”她满面春风地问。
“是的,很好吃。”玛妲回答道。
厨娘的笑容立刻收敛了一半:“您是不是想说柠檬皮放太多了?”
“嗯。它的味道很好啊!”玛妲的回答看来让艾德瑞斯更加沮丧了。等她再出来收拾下一道菜时,她看见自己精心制作的果仁蛋糕还是原封不动地摆在那,艾德瑞斯的脸色“刷”一下白了。
“我知道。”她收走了盘子,“蛋糕不够松软。”她用拇指和食指捏了一点蛋糕屑揉搓了一下。
玛妲抬起手表示反对,“不,不,它很可口。”这时她瞥见欧文远远地退缩到了房间的另一角。
“也许科尔比干酪放多了,格里尔奶酪放得还不够?”艾德瑞斯有点恼怒地问,“难道您就没什么不满意的?”
“我觉得用不着做任何改动。每道菜都很完美。”
“您真好,太太。”艾德瑞斯勉强从牙缝里迸出这几个词,悻悻地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欧文把一盘热气腾腾的法式吐司放在玛妲面前。
“请原谅。”她拉了拉他的袖子。
“有问题吗?”他闪到一边,“有什么问题可以和艾德瑞斯谈。”
“一切都很好。我只想问一下去地方图书馆的路该怎么走?”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玛妲,艾德瑞斯冲出了厨房,“你在干什么,你这个黄鱼脑袋!别在这里喋喋不休地唠叨,打扰我的客人用餐。出去!立刻滚出我的饭店。”
“不是这样的,他……”玛妲想替欧文辩解,但他已经走了出去。
你把事情搞砸了。飞船低语道。
玛妲低下头,我知道!
玛妲坐在那,用长条的法式吐司不停搅动着盘里的枫糖蜜汁,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却一口未尝。“对不起,”她突然站起来叫道,“艾德瑞斯?”
艾德瑞斯耸着肩,端着盛了只银色蛋杯的碟子跨出厨房。当她看到她惟一的客人对面前的佳肴一口都没尝时,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是我吃过的最可口的一顿美餐了。”玛妲边说边倒退着挪向门口。她可不想吃鸡蛋了,不管是煮的或是别的。
艾德瑞斯把碟子放在玛妲坐过的空椅子前。“太太,烹饪的艺术需要有鉴赏力的客人来品尝。”她冷冷地说。
玛妲摸索着门把手,敷衍着:“每道菜都非常,非常好吃。”
没有意见
玛妲走到了体育场后面的抒情诗小巷,她不明白刚才怎么冒犯了艾德瑞斯。看来在注意力经济时代,光是关注显然是不够的。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她和飞船都不了解的社会习俗。她也许应该再回去研究一下服装店,或者去其它店铺挑选一个壶或一些蜡烛,说不定能在无意中得到些额外的有用资料。玛妲并不喜欢为了获得信息而让自己装成傻瓜。她需要一张地图,一个当地的向导——带她去边界看看,最好是秘密地。
扫描。飞船低语,有人在跟着你。他躲在距你右方12.3米远的树篱笆后面。是那个服务生,欧文。
“欧文,”玛妲叫道,“是你吗?我很抱歉给你添了麻烦。你是个很尽职的服务生。”
“我并不是个服务生。”欧文从树篱后面匆匆探了一下头,“我是个诗人。”
玛妲朝着欧文灿烂地微笑。“你说过你会带我去图书馆的。”为了得到他的帮助,这微笑继续停留在玛妲脸上,“我们能现在就去吗?”
“先听听我写的诗。”
“不。”她坚定地说,“欧文,我想你没听见。我说我要去图书馆。”
“那么好吧,但我不想和你做爱。”
玛妲惊愕地向后退了一步:“是吗?为什么?”
“我对小乳房的女人不感兴趣。”
平生第一次,玛妲感到自己遭受了莫大的侮辱。“到这来,我要和你谈谈。”篱笆上没有现成的出口,因此欧文不得不想法钻出来。
“我身上有些东西你不太喜欢。”在他穿过茂盛的藤萝枝蔓时说。
“有吗?”她考虑了一下,“我喜欢你的斗篷。”
“你不喜欢。”他终于挣脱了篱笆的纠缠,低着头正在掸掉沾在短裤上的树叶。
“我想我不喜欢你狭窄的思想,那可不是一个诗人的魅力品质。”
玛妲最后还是同意先听听他的诗。
当欧文踮起脚尖开始朗诵时,他的眼睛兴奋地闪烁起来:
“你离开的那个春天我无法活下去
你留给我的爱已失去。
我只希望再次拥有你
在我永久的长眠之前别离去。”
他一边念一边还打着夸张的手势。在念到“永久的长眠”时,他把双手合拢好像在祈祷,然后把头斜靠在手上闭上了眼睛。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地保持着这个姿势,让人等得好不耐烦。
“很好。”玛妲最后勉强说,“我喜欢它的韵律。”
他叹了口气放下脚后跟,垂下手臂带着审视的眼神打量她。“你不是这儿的人。”
“是的。”她说。我从哪来?她暗中问飞船,必须是某个他不太知道的地方。
马波巴。在澳大利亚。
“我从马波巴来。”
“不,我是说你不是我们这类人。你不提意见。”
顿时,玛妲恍然大悟。我要回到四分钟前。我要撤销这些。
些这销撤要我。前钟分四到回要我。悟大然恍妲玛,时顿……馆书图去要我说我。见听没你想我,文欧”,说地定坚她“。不”“。诗的写我听听先”
当飞船急速穿过空维度时,三维空间像梦境似的旋转流动起来。树叶消失了,建筑物交糅在一起,欧文的脸在扭曲变形。
“他们想要意见。”玛妲说,“他们喜欢把自己当成艺术家但又对自己完成的作品没把握。他们希望欣赏者提出批评,帮助他们做得更好——他和艾德瑞斯都是这样。”
“现在我明白了。”飞船说,“但这么个停滞落后的人值得我们撤销过去吗?我们还是去其它地方开始吧。”
“不,我有个主意。”她开始让乳房里生长更多脂肪细胞。现在,玛妲已经对她该做些什么有了想法。“我要给他留下个良好的第一印象。准备好从空维度收回物质,这样你可以在我指令下迅速恢复船体。”
“先听听我写的诗。”
“好吧,”玛妲把双臂交叉在胸前,“念吧!”
……
他一边念一边还做着夸张的手势。在念到“永久的长眠”时,他把双手合在一起好像在祈祷,然后把头斜靠在手上闭上了眼睛。他沉默不语地保持着这个姿势。没过多久玛妲就打断了他。
“欧文,”她说,“你看起来真可笑。”
他抽搐了一下,好像脑袋上被人砸了一铲子。
她指了指面前的空地,“你最好坐下来听这些意见。”
犹豫了片刻,欧文在她脚边坐下了。
“总的来说,尺度把握得很好,但那只是纯粹的机械技巧。”她在他身后踱着步,“一个聪明的烤炉也能这么做。别忙!先听我说。”
欧文坐着的地方有个蚁穴。她注意到第一批“侦察兵”已经发现了他。这正合她心意。
“你真正的问题在于,”她继续说,“你对死亡一无所知,对希望恐怕也知之甚少。”
“我了解死亡。”欧文屈起腿用胳膊搂着膝盖,“每个人都了解。花朵凋谢,松鼠僵硬。”
“你了解过人的死亡吗?”
他皱着眉。“我没亲眼看见,但听说有个女人掉下了玛丽米汀悬崖。”
“欧文,你有母亲吗?”
“别开玩笑了。每个人都有母亲。”
玛妲就没有母亲——她和她的一千个同胞都是自动流程的产物。不过现在还不是告诉他这些的时候。“摊开你的手。”玛妲捏起一只蚂蚁,“假如这是你的母亲。”她用手指捻碎了它,让七零八落的残骸掉落在他手掌上。
欧文低头看了看死掉的蚂蚁又抬起头望着玛妲,他眼里噙满了泪水。
“我想我爱上你了,”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玛妲。”她俯下身弄直他的斗篷,“不过爱我可是个很糟糕的念头。”
所剩下的
玛妲很惊讶在图书馆发现了几本真正的书,印刷在真正的纸张上。原始的附属智能编辑了所有藏品的目录:上百亿字节的印刷品、图片、音像、视频档案。但这些都没有告诉玛妲她想知道的。图书馆的网络信息资源里有古埃及新王朝时代、穆斯林阿巴斯王朝和国际月球基地——但接下来就是一段令人诧异的空白。玛妲在网络上搜索了楚波、乌托邦、透赛绨、智能工程、空间延展理论,这些都没有找到。只有最近以来的历史记录。附属智能提供了22年前建造图书馆时留下的建筑平面图、恶魔苹果饭店的夏季菜单、体育场里所有赛事完整的输赢记录、地方躲避球俱乐部的全部活动情况。玛妲了解到坠下玛丽米汀悬崖的女人名叫艾格尼丝,她死后两年,作为所缺人口的补充,强卓和玉莉生下一个孩子,起名叫海瑞克。
玛妲关掉屏幕,伸了个懒腰。她看见欧文正优雅地靠在墙边的长沙发上,仿佛是在为人像素描摆姿势。他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的掌中电脑,嘴唇还微微翕动好像在读什么。玛妲穿过阅览室挨到他身边,坐在他蜷起的两腿间。“在读什么?”她问。
他把屏幕转向她,“纳帝姆·杰拉德的《燃烧的雪》。想听首他的诗吗?”
“也许以后吧。”她靠在他身上,“我正在读关于月球基地的内容。”
“啊,是古代史。它很有趣,不是吗?希腊、文艺复兴,所有的一切。”
“但我找不到任何月球基地之后的历史。”
“因为那是噩梦。”他点点头,“发生了可怕的事,我们都想忘了它们。”
“什么可怕的事?”
他轻轻拍了一下脑袋,笑了起来。看来他们的确忘记了。
“当然,”她说,“再也不会有可怕的事发生了。”
“是的,现在每个人都很快乐。”欧文伸了个懒腰把前额的一缕头发撩开,“你的头发很漂亮。”
玛妲几乎都记不起自己头发的颜色了。“只要发生了可怕的事,你们就设法把它忘掉。”
“是的。”
“那个摔死的女人艾格尼丝。毫无疑问她的朋友会很伤心。”
“毫无疑问。”他正在拨弄她的头发。
继续和他聊。飞船向玛妲低语,肯定有某种机器帮助他们抹去记忆。我们得弄清楚。
“有什么不对吗?”欧文对于忘却过去是那么坦然;玛妲却正好相反。
“艾格尼丝也有母亲。”她接着说。
“一个妈妈和一个爸爸。”
“这桩悲剧对他们来说一定很可怕。”
他耸耸肩,“是的,但我相信他们已经记不得了。”
玛妲真想把他的手从自己头上推开。“但他们怎么能?”
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到底从哪来?”
“楚波,”她不假思索地说,“它离这很远很远。”
“你们那没有图书馆吗?”他指了指在他们周围的屏幕。“这里专门保留我们不想记起的东西。”
“跳跃!”玛妲差点脱口而出;如果她怀疑的是正确的……“跳跃到两分钟前。”
玛妲双臂环抱自己似乎是要阻止心中不断增加的空虚。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当然有,但她不想说出来。“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就剩自己了。”她能看到欧文的身影在身边隐隐闪烁好似野兔湖波光粼粼的湖面。
“你说什么?玛妲?”飞船问。
“没事。”她苦涩地微笑着,感到一阵心酸。
玛妲甚至都记不清自己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了,“如果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你们就会想办法忘记它。”
“当然。”
“我碰到了一些可怕的事。”
“我很难过。”欧文按了按她的肩膀,“你想让我教你如何用头带吗?”他指着一个架子,上面挂着一排有金属网眼的带子。
扫描。飞船低语道,具有微电流信号能够调节神经突触的脉冲输出。我想它们是某种数字虚拟现实。
“不。”玛妲从他怀里挣脱开,跳下沙发。对于这些人故意改变记忆的行为她感到愤怒。欧文以前也一定像爱她那样爱过其他女人,他到底忘却了多少次不如意的恋情?如果玛妲也喜欢像他们那样忘记一切,她完全可以让整个和谐竞争村都跳跃到特性地雷所在的时间——地雷的爆炸能消除所有记忆,那样才叫彻底。欧文在她身后站起来,玛妲停止了胡思乱想,抓起他的手说:“我想立刻离开这里。”她拽着欧文走出了图书馆,外面一片阳光明媚。
“等一下。”欧文想和她说话。玛妲没理睬,继续拖着他走到颂诗大街出了小镇。“等等!”欧文停下脚步,拉住她,玛妲转过身来。“为什么你这么心烦意乱?”
“我没有心烦意乱。”快步疾走让玛妲心跳加速,沸腾的血液正在捶打她的太阳穴,胳膊下沁出的汗水让她觉着刺痒。现在我需要你。她默默地向飞船求助。“好吧。该让你知道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欧文,我们谈过古代史。那么你该记得神通常会干预人类的事吧?”
欧文睁大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她,好像她的耳朵里正长出豆子似的。
“我是位女神,欧文,我是特地为你而来。我要指引你,使你成为伟大的诗人。”
他惊讶地张大了嘴,不过又很快合上了。
“我的朝拜者给了我很多称呼。”她抬起一只手举向空中。帮助?
试一下雅典娜。这里有相关资料。
“希腊人叫我雅典娜,”玛妲继续说,“我是城邦的守护女神,艺术和科学女神,也是智慧女神,战争女神。”她庄严地把手指向欧文惊诧的面孔,食指对准他两眼之间。“和你不同,我没有母亲。我是从宙斯的头颅里诞生的。我就是雅典娜,伟大的圣洁女神。”
“你认为我有多蠢?”欧文哆嗦了一下,回过神来,他说,“玛妲,我过去一直住在枫树城。我可不是头脑简单的乡巴佬。你不会真指望我相信什么女神之类的胡说八道吧?”
听到这些她一下泄了气。她本希望他能信以为真的,“欧文,我没想对你无礼。事实是……”撒谎并没有她想得那么容易,“我是希望你能相信自己的潜力,欧文。我是希望你能有足够的勇气离开这里跟我走。去别的星球,欧文,去别的星球开创一个新世界。”她双手交叉,抓住她的青苔色外套下摆,撩过头顶把它脱了下来扔到身后。外套一触到地面飞船就从空维度收回物质,让它不断增大重新复原成控制舱和生活舱。
玛妲很高兴欧文企图——不再盯着她裸露的胸脯看——却失败了。她把休闲鞋脱下来,鞋子还原成甲板在他们脚下升起。她又脱下宽松的黑裤子;当她把裤子扔给欧文时,他退缩了。几秒钟后,他们就站在了飞船主升降梯上。
“怎么样?”玛妲问。
职 责
玛妲很难接受楚波现在的样子。她似乎还能看到宏伟城市的魅影,听到死去朋友的低吟。她决定待在曾经是绿海的森林里,那里没有什么熟悉的景象让她勾起对往昔的回忆。她命令飞船开始建造和地球上相似的基础设施,要能容纳足够数量的人口。从空维度借来的游离物质很快就被消耗在这项庞大的工程中了。飞船忙得没时间陪伴玛妲;只有靠它留下的——一个直接和它的感应系统连接的银指环——和玛妲保持联系。
飞船最先建好的是一座农场,欧文称其为雅典。农场是由他们居住的房子,流程车间,一个沙坑和一个谷仓组成的。简陋的泥道通向各种矿山和飞船的智能虫开垦耕种的半圆形田畦。玛妲还让飞船建造了一座独立的图书馆,一条进入树林的小径。她宣布,那里储藏的信息永远不会被毁坏。很多夜晚欧文都是在图书馆度过的。他说他要使自己配得上她。
玛妲告诉他——作为练习作诗的一种训练——他要负责为楚波上的鸟、兽、花、树,所有的一切命名。听到这些他非常高兴。
“但它们肯定已经有名字了。”在他们从新开垦出的大豆田往家走的路上,欧文对玛妲说。
“命名它们的人都不存在了,”她说,“那些名字也就没有意义了。”“你的人。”他停顿了一下——穿过森林的风在叹息,“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玛妲感到欧文问得真不是时候,她有些后悔把他带到楚波来。
他叹了口气:“一定很难吧。”
“你不是也离开了你的人。”她回敬道——她也想用话语刺刺他,谁叫他用那些鲁莽问题戳她痛处的。
“为了你,玛妲。”他放开她的手,“但我知道你不会因为我离开他们。”他捡起一块小鹅卵石把它举到眼前。“你现在就叫玛妲石。”欧文对着石头说,“无论你撞到什么……”他把它扔向树林,石头打在了一棵树上。“……这就是玛妲树。我们将在田里撒下玛妲种,从甘甜的玛妲果里榨出玛妲汁,剩下的时间我们就在玛妲树下跳舞。”他大笑着用胳膊搂着她的腰,带着她不停旋转,路上扬起了一片尘土。玛妲很惊讶自己居然也笑了。
玛妲和欧文在各自的卧室里休息,但她却能觉察到欧文很想和她睡觉,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连玛妲自己也不太清楚。欧文从没当面提起过,除了第一天他明确说了他不想要她。也许是因为没有明显的理由可以和她更接近。但只要想一下他们是楚波上惟一的两个人,那么他俩在一起也就是迟早的事。对玛妲来说,她倒是很欢迎他的迟疑。虽然在感情上她和她的同胞是亲密无间的,但在性方面她从没有过经历,她也不想就这么匆忙地和欧文上床。
但是,不管是好是坏,她已经选择了欧文作为这次使命的伴侣。即使星系忘记了十分之二圈前发生的革命,玛妲仍要履行自己的职责。
“接吻是什么感觉?”晚上,当他俩在用晚餐时玛妲问道。
欧文把叉子搁在咖喱花椰菜的盘沿上,“以前你从没和人接过吻?”
“所以我才要问你。”
欧文越过餐桌把他的唇贴向她的唇。短暂的接触让玛妲的脸颊涨得绯红,有种陷进了沙坑的奇妙感觉。“就像这样,”他说,“不过更好。”
“你还认为我的胸部太小吗?”
“我从没那么说过。”欧文的脸红了。
“这是你的意见——至少你是这么想的。”
“我的意见?”“意见”这个词似乎卡住了他的喉咙,欧文咳嗽起来,“就因为对某个方面有意见并不等于讨厌整件作品。”
玛妲低头瞥了一眼衣服领子里面。她并没让乳房长太多脂肪细胞,也许有十克或十二克,接吻后的激动让它比以前大了些。她能感到血液汹涌地流进了她新生的器官中。这是个令人愉快的负担——并不臃肿,感觉自己像花粉一样轻盈。“是的,可你是不是认为它们太小?”
欧文从桌边站起来绕到她的椅背后。他把手放在她肩头,玛妲头向后靠着他。她听见他轻柔地说:“你有着整个星球上最完美的乳房。”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
这以后,两人间再没有那么多意见了。
九小时
玛妲盯着天花板,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什么也没看。她把注意力转向自己的体内。她躺在欧文怀里,欧文用左臂搂住她,两人紧紧相依。他睡着前给了玛妲最后一个吻。现在他的臂膀松弛下来,她能听见他酣然的呼吸声。玛妲控制着卵巢,释放出一个卵子,与他射进输卵管的一股精子会合。这群游泳者中最活跃的家伙把头钻进了卵子的隔膜,消融在里面,释放出它的遗传物质。在受精卵第一次分裂前,玛妲重新拆解组合了DNA链接。玛妲的后代必须要具备不同的基因差异,否则族群就无法繁衍下去,革命就不能复兴。对于自己的干涉玛妲还是很满意的,她让受精卵顺着输卵管流进子宫。她刺激着卵泡——圆球状的受精卵逐渐变成了有个大圆脑袋和纤细尾巴的小东西。一系列干细胞开始突起合拢,形成管状在胚胎中生长,形成神经纤维。黑色素在大脑袋两侧聚集起来,形成了微突的眼睛。一张小巧的嘴巴也慢慢显现了。在它半透明的身体里能看见一个跳动的阴影,那是心脏。神经纤维的最前端全都聚集在了一个小囊中,那将会成为大脑。有四个胚芽增长着,两个接近头部,两个接近尾部。上面这对生长成了鳍状,玛妲很快让它分裂硬化出手指骨。下面这对逐渐生长成了精巧的腿。到了午夜,胚胎还只有她的指甲盖那么大;它开始移动变化,最后形成胎儿。它的眼睛睁开了一会儿,但又闭上了。玛妲和欧文想有个儿子;他的阴茎现在还只是个小肉疙瘩。在他头部两边凸起了两个小泡,渐渐长成了耳朵。玛妲能感觉到他在听自己的心跳。他的小尾巴消失了,脐带连接着他的胃,随着肠子一起蠕动着。小家伙握起手指转动着,然后把大拇指伸进了嘴里。玛妲的呼吸有些困难,因为胎儿在子宫的高处挤压着她的肺。她只好以坐姿保持放松,欧文则在睡梦中喃喃自语。突然玛妲觉着胃很难受,大概是因为花椰菜里的咖喱。随后子宫的肌肉开始收缩,疼痛传遍她隆起的腹部。
喝下这个。飞船把一杯有营养的哪露递到床头柜上。从现在开始胎儿会快速成长。那东西尝起来像是生了锈的钉子。你会好的。
胎儿在子宫里翻了个跟头,像是在做体育锻炼。然后他把头靠在母亲的骨盆,安静下来。大概是因为玛妲身体里没有足够空间让他长大,他像他父亲似的不停打着手势。小宝贝每次敲打她的神经,她都能感到一股疼痛电流般“嗞嗞”地沿着她的大腿进入阴道。他现在长大了,几乎每小时就增加一公斤,长出了新的肌肉和棕色的脂肪。用九小时孕育生命让玛妲筋疲力尽。她打起了瞌睡。6点30分7秒,她的羊水破了,浸湿了整张床。
“呣。”欧文在温暖,芬芳的羊水中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你说什么?”
宫缩开始了。她把手放在欧文胸口拍醒他,“帮帮我。”她痛苦地呻吟着。
“什……?”欧文用胳膊肘支起自己,“嗨,我全湿透了。我怎么……?”
“欧、欧文!”她能感到孩子的头正在撑大阴道,肌肉被拉扯到几乎不可能的长度。
“玛妲!怎么啦?”他把脸凑近玛妲,“玛妲,出了什么事?”
婴儿正在慢慢出来,这比她惟一一次做爱的感觉要好些。她屏住呼吸艰难地说:“我正在生孩子。”
她摸索到两腿中间把婴儿拉出来抱到胸前。现在她的乳房很丰腴,而且因为涨满了乳汁而非常疼。
“我们就叫他欧文。”她疲惫地说。
生 产
后来,玛妲又生下了以挪士、费利西亚、玛拉利尔、拉尔夫、加瑞德、伊丽莎、塔西斯、玛莎熙库、希玛、瑟玛、凯斯伯、黑维拉、帝疆卡、詹尼弗、玖玖、瑞戈玛、艾尔维斯、伊瑞娜、迪安、玛吉、卡罗丽、撒巴莎、阿什利、茜奥芭、美芳、尼尔、笈多、汉斯、萨徳、穆恩、兰迪、基尼维乌、鲍勃、娜西雅、艾施、贾丝汀、奥玛、哈莱德、凯迪、帕沃、艾萨克、桑德尔、维洛尼卡、高、帕特、马库斯、萨莎、丽、瑞贝卡。
在她回到楚波七年后,玛妲终于结束了生产。
从此以后
玛妲知道自己并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在敌人面前她是勇敢、机敏的,可面对一大群孩子的哭闹和脏尿布她却束手无策了。对于养育孩子她完全失去了耐心——革命从不需要既无能又烦人的婴儿。结果她的母性本能常常歪曲。她会给孩子们坏的玩具或烧上一顿糟糕的饭菜;当他们想和她玩时却保持沉默;当孩子们想休息时又刺激他们说话。玛妲和飞船已经计算过,她的50个基因控制的后代将能够在楚波上繁衍出足够的人类种群。所以在瑞贝卡出生后,玛妲很高兴能停止生孩子。
孩子们看起来还是爱她的,尽管她无视这一点,因为玛妲不确定自己也能同样爱他们。她经常嘲笑自己的感情,不愿意表现出温柔或慈爱。她担心自己根本没有爱的能力。也许在7年里生50个孩子已经让她对爱麻木了。
欧文倒是很喜欢做家长。他是孩子们惟一想要叫来和他们一起玩耍的人。小家伙们经常会依偎在欧文身边专注地听他讲故事,玛妲则在一旁默默欣赏这温馨的一幕。在他们绊倒时父亲会把他们扶起来。为了让他们看得更远父亲会让他们骑在自己肩上。他们会把自己的小秘密告诉父亲却从不会向母亲倾诉。即使孩子们找玛妲也只是为了从母亲那得到某个要求的同意或决定。
孩子们也很喜欢飞船,它给每个孩子制造了一条小虫作为玩伴,这样做的部分原因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他们。所有孩子都继承了父亲无懈可击的免疫系统;他们的染色体复制得很好,在完整度和逼真度上都超过了海弗利克极限(指培养中细胞生命的自然极限);但他们缺乏母亲控制身体组织的能力,所以他们有溺水或折断脖子的危险。宠物虫可以深切地关心他们每个人,时刻注意他们的安全,而忙碌的父母是做不到这点的。每个孩子都相信他或她的虫子伙伴有着独一无二的个性。事实上,虫子正在把它们的完美个性潜移默化地传输给他们。只是这些孩子还太年幼并不能意识到这点。虽然飞船在这些虫的附属智能中设计了天真的缺点和允许孩子们捉弄它们的程序,不过总的说来,它们和飞船一样聪明。如今,和一个兄弟或姐妹的宠物虫打闹成了一项独特有趣的运动。
七年后雅典已经扩建了不少。图书馆比原来扩大了三倍,在一侧还增加了教室和工厂。另外又建了一座体育馆,开辟了三个运动场地。欧文还让飞船造了一座小剧场好让孩子们自己做表演。最初的一间屋子扩展成了一大圈住宅,通过走廊和中间的大院子连接。每天晚上玛妲和欧文都把卧室挪到不同的房间。为了让孩子们认为父母间很和睦恩爱,他俩每晚都同床共枕。
在生下瑞贝卡后,玛妲就想找些事做以免被孩子们纠缠。于是她让飞船的农耕虫开垦出一块地,自己每天在地里消磨上一小时。欧文本来要把这块地命名为“妈妈的业余爱好”,结果被玛妲否决了。玛妲在这里种植蔬菜,还养了一些花。虽说她在根茎农作物方面的知识很专业,但她还算不上是个特别娴熟的园丁。她在地里干活,不过是为了享受独处的乐趣。
在这段没人打搅的时间里,她一边心不在焉地犁着地,一边在考虑着对三大主权所承担的义务。在跨越了两千万年的时间后,她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战斗激情。她现在只关心孩子们的未来。她并不担心主权中的第一条——独立有意识的人有保持个体单独的权利。她的孩子们能像任何一个智能、生物或机器所做到的一样独立,这点令玛妲很自豪。当然,孩子们还不需要现在就操练第二权利——控制他们的身体组织——她可以负责照顾他们。等孩子们到了一定年龄,让飞船教他们分子工程,他们就会自己做了。不,真正的问题是——通往过去的时间通道已经被个性地雷封死了,永远向他们关闭了。如果孩子们不能享受第三条权利——自由进出时间通道,她怎么能够证明她的新楚波社会是正当的?
撤 销
“玛妲!”欧文在田边招呼她。她吃惊地眨了眨眼:欧文正穿着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他在恶魔苹果饭店穿的那身衣服——仍旧披着红色的小斗篷。他向玛妲举起野餐篮子。“今晚飞船替我们看孩子。”他喊道,“来吧,今天是我们的周年纪念。我算过了。今天正好是我们相遇第八个地球周年。”
于是玛妲跟着欧文来到一片树林深处,欧文在一块空地上铺好毯子。两人从篮子里拿出食物。有夹了阿尔伯特和拇指坚果的柯利色拉、聪明果、香葱三明治和奶酪面包。他替她斟了一杯玛妲果酒告诉她孩子们的种种趣事:茜奥芭爬出了小床,蹒跚着迈出了她的第一步;伊瑞娜想要每个人都学习一种乐器这样她就可以指挥一个家庭乐队了;玛拉利尔今天问父亲飞船是不是人。
“它不是人。”玛妲说,“它是个附属智能。”
“我就是这么说的。”欧文剥开奶酪面包的麸皮说,“他说如果它不是人,它怎么会讲笑话?”
“它讲笑话了?”
“它问玛拉利尔,‘知道为什么你不能拥有所有东西吗?’然后它又自己回答,‘因为这么多东西你哪有地方放呢?’”
玛妲笑着用胳膊肘推了欧文一下,“听起来更像是你说的。”
“我有个礼物给你,”吃过东西,欧文对玛妲说,“我为你写了首诗。”这次他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夸张的动作。他挪开篮子,靠近她,凑在她耳边轻声地吟诵。
“爱你的感觉就像我舌尖触到甘甜雨露。你沐浴花朵植物,浸润干渴大地;为什么我只能从你那得到这么一点?但我仍然伫立不动,像傻傻的一朵花,幸福地向着天空绽放。”
玛妲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泪滑落了下来,在这之前她从未真正哭过。“它没押韵——但我喜欢。”她明白这是来自悲伤的泪水,“我很喜欢。”她擤了鼻涕,微笑着用餐巾纸擦掉眼角的泪珠,“别再作诗了。”
“好的。”他回答。
玛妲把手伸向欧文,吻着他的脖根,把他拉向自己,两人慢慢躺下。
“不要孩子了。”他的低声耳语充满了她脑子。
“好,”她回答,“不要了。”
“我已经和太多的人分享你了。”两人缠绵在一起。
激情过后,她用手指划过他的背,舔去上面的汗珠。“欧文,”她柔声细语地说,“你很棒。”
“是对那首诗的评价吗?”
“不。”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这才是我的评价。”她说,“你把爱情诗献错了人。”
“这又没有其他人。”他说。
玛妲埋怨地把他推开——欧文的回答让人觉得他是迫不得已才把诗献给她的。“也许确实没其他人,”她假装生气地说,“也许你真正想说的不止这些吧。”
“不,我的意思是……”欧文紧张不安地解释。
“我知道。”她伸出一个手指按在他唇上像孩子似的咯咯笑着——她只想逗逗他。玛妲心里明白幸福对于她是多么的危险。她对欧文充满了内疚和惭愧。玛妲知道快乐并不属于她。她不能为了这个男人背叛自己的职责。对他的依恋不过是让她的决定更艰难些。“有件事我不得不做。”她离开欧文的怀抱,抓起外衣,“我也没办法,很抱歉。”
欧文警惕地看着她:“为什么你要抱歉?”
“因为做了这件事后,我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
“飞船会解释的。”她穿上衣服,“照顾好孩子们。”
“什么意思?照顾好孩子们?你要干什么?”他盯着她,玛妲四肢着地从他身边爬开了。“告诉我。”
“飞船说我的肉体会幸存下来。”她站了起来,“这是我能给你的全部,欧文。”话音刚落玛妲就迅速跑开了。
她没想到欧文会跟着她——跑那么快。
我需要你。她在心里对飞船下了命令。恢复控制舱。
欧文就在她身后。“不,”他气喘吁吁地试图阻止她,“不!”
恢复控制……
突然欧文消失了。玛妲咬着嘴唇已经冲进了控制舱,因为速度过快她撞在了主屏幕上,整个人又被反弹起来像死了似的倒在地上。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许久,甲板上的寒气渗入了她的脸颊。“再见了。”她低语。最后她挣扎着站起来。
“向后跳跃,”她平静地命令,“六分钟。”
“。钟分六”,道令命地静平她“,跃跳后向”……“。棒很你”,说地语细声柔她“,文欧”
三维空间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玛妲觉得职责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她挥动着双手,看着它们慢慢消失。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飞船说。
“我必须这么做。我和我的同胞都发过誓的。”她再次挥动她的手;现在她整个人都在变得透明。“这是我惟一能做的一件事。”
“跳跃到六分钟前,会触动地雷,它会消除你的身份。你什么也不会留下。”
“但这之后地雷就会消失,时间通道将打开。从我们第一次向未来跳跃时我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通道打开的概率很高,”飞船说,“但并不肯定。”
“过后,把我带给他。但别告诉他关于时间通道的事。他也许会想改变事实。时间通道是给孩子们的,这样他们就能完成革命……”
“欧文,”她柔声细语地叫道。然后停住了。
一切都很陌生,女人什么都记不得了,她摇晃着脑袋,试图想弄明白。躺在她面前的是她所遇到的最英俊的男人,让她感到温馨、愉悦、奇妙。这是什么?“我……我是……”她抓起披在他肩上的小红布抚摸着,“我喜欢你的斗篷。”
(2002年雨果奖提名作品,入选嘉德纳·多佐伊斯的《年度科幻精品集》。这篇故事作者另写过一个糊涂结尾:虽然大多数时间线上玛妲的记忆被消除了,但在少数时间线上她没有去踩地雷,飞船阻止了她。这篇故事是在一条时间线上跳跃前进的一连串事件;其实,要是帕特里克·凯利把每一次时间跳跃都给出若干种结果,那在几次跳跃以后,我们读者也许能看到一篇最最奇特的小说——那无数种发展方向如同散开的烟花一般消失在远方。——唐风)
每日荐书
去年年前,我最后一次见小玲,是在我导......
莫名的,在一片沉默之中,我突然接收到......
最热文章
人工智能写科幻小说,和作家写科幻小说有什么不一样?
德国概念设计师Paul Siedler的场景创作,宏大气派。
《静音》是一部 Netflix 电影。尽管 Netflix 过去一年在原创电影上的表现并不如预期,但是《静音》仍让人颇为期待
最近,美国最大的经济研究机构——全国经济研究所(NBER,全美超过一半的诺奖经济学得主都曾是该机构的成员)发布了一份报告,全面分析了 1990 到 2007 年的劳动力市场情况。\n
J·J·艾布拉姆斯显然有很多科洛弗电影在他那神秘的盒子里。\n
我们都知道,到处都在重启;我们也知道,如果有钱,啥都能重启。所以,会不会被重启算不上是个问题,只能问什么时候会被重启。自然而然地,世界各地的各种重启现象衍生出了一个有趣的猜猜游戏:哪一部老作品会是下一个接受这种待遇的?\n